当伊利诺亚州陷入沉睡时,东京才刚刚迎来下班的高峰期,高架路上车流如织。
东京在下雨,城市的天际线灰蒙蒙的。
源氏重工内,两条人影猫在了走廊的角落上,点开了手机上的视频——
这则两分钟的视频很快便看完了,可他们俩人又实在忍不住又回放了一遍。
俩人实在憋不住笑了,爆发出了哈哈哈的狂笑声,像是杠铃一样回荡在走廊上。
“打、打住!要是我们现在的行为被少主发现的话,可不是切小拇指就能解决问题的了,分分秒秒要被打桩在水泥柱里谢罪!”其中一条人影说,尽管他依旧止不住笑声。
“我、我也想不笑啊!该死的卡塞尔新闻部,居然能、居然能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数!要是被我抓到了那个什么格蕾尔·洛朗,我保证会把她碎尸万段,以此来证明我对少主的忠诚!”这人边笑弯腰,边咒骂。
这正在狂笑的二人正是蛇岐八家大家长源稚生的俩位家臣,乌鸦和夜叉。
按理来说看见主公被如此狂黑不止,作为家臣理应怒火中烧,捶足顿胸......顺便锤足大笑。
当格蕾尔按下发送键的一刻,收到信息的并不止有源稚生一人,整个蛇岐八家但凡有手机的人都收到了,无论级别高低。
此刻如果有人听力够好的话,应该能听到整栋楼都在偷偷发笑。
唯一笑不出来的可能是视频中的主角,源稚生本人。
“喂,你们俩个.......”清冷含怒的女性声音从俩人的背后飘来。
乌鸦和夜叉双双拘谨转身,脸色绷得和铁一样。
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是矢吹樱,源稚生的贴身女助理,此刻的她正黑着脸,用“你们是不是想领取家族伤残补贴”的眼神扫视着这俩哥们。
“报告樱小姐,经我们巡查,这一楼没有发生任何问题!”乌鸦正经严肃地回应。
“我检查了通风管道和电梯,同样也没发现问题!”夜叉也有模有样。
“哦?那你们能像我透露一下,你们刚才二人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吗?”樱冷笑。
“因为我们收到了来自卡塞尔新闻部的一则视频,我很后悔点开了它。”乌鸦似乎打算承认错误了。
“后悔?我看你的表情可不像后悔啊......那种东西,真的有意思吗?”樱冷呵呵地说。
乌鸦目光一凛,仿佛捕捉到了樱的话语漏洞:“报告樱小姐!你刚才的话已经透露了你也将它点开过,我们应该是共犯才对!”
“我......我点开是点开了,但我可没像你们二人笑得那么开心啊。”樱忽然心虚了些。
“你看吧!你也承认这是能够令人开心的东西了吧!”乌鸦喊道。
夜叉立刻乘胜追击,将一直背在腰后的手机拿了出来,将屏幕杵到了樱脸上:“老实回答我!对着你的良心说话,它真的不好笑吗?它真的不好笑吗?”
为了证明自己对主公的忠贞不二,樱在第一时间闭上了眼睛。
她忍不出多看了一眼。
又多看了一眼。
又又多看了一眼——
“噗——”樱的腮帮子像气球一样撑了起来,她赶紧扭过了头去,捂住嘴里的笑声。
“看吧!你也沦陷了吧!”
“就、就这一次!我绝对不会有下次了!”樱弯着腰说。
“我们要有作为黑道团体的觉悟,那就是当大家都犯过这事,就等于大家都没有犯过......好了,这件事我们一定要保密,假装自己收到这封邮件时看都没看一眼,就把它删了,听明白了吗!”乌鸦以小团体领袖的气势发言!
“当然明白,总之我们笑得这么开心这事一定不能让少主知道!”夜叉跟着喊。
走廊再次回荡起了杠铃般的笑声。
然而就在不远拐角处的厕所隔间里,打火机的声音响起,有人坐在马桶盖上点燃了香烟。
源稚生......听得一清二楚。
他的脸黑得跟煤炭一样。
堂堂蛇岐八家第四十七代大家长,一边听着手下讲自己的笑话,一边像被欺负霸凌了的高中生一样躲在厕所隔间的马桶盖上抽闷烟......这事要传出去,卡塞尔新闻部可是会狂喜不已的。
他本来只是来洗手间里洗把脸,手机却在这个时候震动了下,显示有机密文件传过来。
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卡塞尔新闻部用来黑他的东西。
卡塞尔的网络战能力十分强大,能隔着太平洋入侵蛇岐八家的内部网络,蛇岐八家仅能保证机密文件不外泄,根本无法做到分辨敌友。
几番思忖后,源稚生开始点开了视频,万一真的是家族内部有重要通知呢?
很快,他就后悔点开了这则视频。
正好这时传来了他那两个二逼手下的杠铃笑声,想必应该是点开了这则视频,搞不好还偷偷保存了。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源稚生只好藏在厕所里抽闷烟,等这帮人走后,自己才能出来。
源稚生对着上方吐出了一口白雾,看着它在空中变幻万千。
已经快两年了,自他接任大家长这个位置以来,这两年里卡塞尔始终对蛇岐八家保持着高压态势。
金融制裁、海运封锁、武力威慑、网络攻击等等,站在卡塞尔背后的校董会们也参与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在全世界范围内对蛇岐八家围追堵截。
不仅如此,据说在昂热校长的亲自授权下,卡塞尔新闻部也参与了进来,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抹黑以源稚生为首的各个家主,从个人威信上动摇蛇岐八家。
上任新闻部部长芬格尔毕业后,他把权力交给了一位名叫格蕾尔·洛朗的后辈,她是新闻部的二号人物,深得部长信赖,如今一把手退位,她也该继承大统了。
芬格尔临走前将有关八姓家主的黑料都交给了格蕾尔,而格蕾尔也的确不负众望,用好了这柄利剑。
源稚生也是看了这份黑料之后才知道,原来樱井家家主樱井七海和风魔家家主风魔小太郎有过爷孙辈的恋情,期间龙马家家主龙马弦一郎居然也掺和了进来......
过了没多久,源稚生吃到了自己的瓜。
他曾在卡塞尔进修过,加入过狮心会,也加入过学生会.......要命就要命在学生会。
学生会有一条规定,男性入会要在夜间的盘山公路上裸跑,其余成员会在公路两旁的小树林里拍照留念。
这么做的理由是让大家都互相捏点把柄,增进关系,大家都做过等于大家都没做过,共犯往往是团体的最高合作模式。
当时源稚生年轻气盛,怀着一颗征服卡塞尔本部的心,既然狮心会那边打穿了,这个学生会说什么也得试一试,于是他脱了......一足失千古恨。
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后,新闻部愣是把这颗超级黑煤球挖了出来,并发送给了蛇岐八家的每个成员。
更更要命的是,有一天源稚生不小心发现了樱的手机里居然保存着这些照片,这......
那段时间蛇岐八家从上到下都鸡飞狗跳,虽然卡塞尔本部不动手,但招招都堪比动手,他们的下限与可耻丝毫不比当初来日本旅游的那个牛郎团来的高。
想到这里,源稚生的思维忽然卡住了。
那个牛郎团......到底是两人组,还是三人组?
他记得很清楚,当然是两人组,但他又总觉得那是一个三人组,在恺撒与楚子航的太阳光辉下,还有一个人,在角落里默默地燃烧着......
他摇了摇头,将这个奇怪的想法甩开了。
走廊上的脚步声远去了,源稚生也终于能从这厕所隔间里钻出来。
他乘上电梯,来到了醒神寺。
这是一座建于大厦中层的露天神社,像是墙壁上的龛位,无论是从天空还是从地面都很难发现这座隐蔽的小寺。
穿过流水上的小桥和鸟居,源稚生站在了屋檐的雨帘前,眺望着这座朦胧而璀璨的城市。
雨帘不仅隔开了他和这座城市,似乎也把他与正常的世界隔开了。
“抱歉,让您久等了,大家长。”苍劲有力的声音从源稚生身后传来,来者是风魔小太郎。
“我们与秘党的第九轮谈判,依旧以失败告终,我们希望他们能够取消部分制裁,而他们则要求我们彻底臣服。”风魔小太郎说。
“也就是说,我们这边的谈判底牌已经用尽了,而对方还富有余力吧?”源稚生苦笑。
他其实并不太懂这些政治博弈上的弯弯绕绕,但当了两年大家长,有些事已经被迫学会了。
风魔小太郎点头:“没错,我方的谈判底线不断降低,而对方的谈判地底线始终都没变过,说明他们那边还有更强有力的手段没用出。”
“我们大概还能坚持多久?”源稚生问。
“大概还能维持半年左右,半年之后,我们的资金就会枯竭,到那时会有不少人倒戈向秘党,家族......依旧是被钉住了七寸的蛇。”风魔小太郎叹着气望向了雨幕。
源稚生也望着窗外的雨幕,忽然想起两年前的某个春天,也是这么一段阴雨绵绵的日子。
故事的起点往往最美好,那年春天,俩个来自学院本部的二逼搭乘校长的专座斯莱布尼尔而来,而他自己还想着一系列事件结束后就能去法国海滩卖防晒霜,混混日子。
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他离雨帘外的世界越来越远,在脚下的旋涡里越陷深。
“老爹他.......”源稚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忽然顿住,他的面目开始变得阴沉,像是浇了一层铁。
“橘政宗......或者说王将......又或者说赫尔佐格,他还没死。”他幽幽而道,眼里仿佛有冷冷的雷电划过。
橘政宗,这个名字与源稚生,对风魔小太郎,乃至对整个蛇岐八家都有重要的意义。
他用二十年的时间将家族带到蒸蒸日上,又用几个星期,乃至几天的时间将所有人推向谷底。
他死在了东京铁塔下的停车场,整个家族都为他缅怀哀悼。
可很快源稚生发觉事情不对了。
越来越多有关橘政宗的罪证被收集了出来,最终指向一个惊人的事实——橘政宗就是蛇岐八家敌对势力猛鬼众的领袖,王将。
他在暗中左右了日本黑道势力的格局,不断的制造死侍,杀死死侍,一步步精炼技术,迈向魔鬼的大门。
等到源稚生反应过来时,王将已经带着猛鬼众从日本这块土地上消失了。
日本从未变得像今日这样安宁,去年一整年的死侍数量只有十五名,负责斩鬼的执行局突然清闲了下来。
可另一方面,日本又变得格外危险,像是被平静无风的海洋环绕,那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有什么可怕的力量正在暗中积蓄力量,随时狩猎向这个世界。
“风魔君啊,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感觉,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死过了一次。”源稚生轻幽地说,窗户上倒映着他彷徨的表情。
虽然对方的年纪远长于他,但毕竟他才是大家长,所以用了风魔君这个称呼。
“死过一次啊......大家长何出此言?”风魔小太郎委婉一笑。
“我不知什么时候起,一直在做一个噩梦,我梦到了曾经的那个地下室,我被稚女一刀刀刺死,悲伤之余居然还有点欣慰,觉得自己赎清了罪孽。”源稚生盯着窗户中的自己说,像是在问自己。
作为白王血裔中的皇,这世上本不该存在能影响到他精神意识的能力,但这一幕却真实得像是发生过了一样,总以碎片的形式在他脑海里出现。
这个问题让风魔小太郎难以回答。
橘政宗消失后,风魔小太郎就自然成了这个年轻人唯一能依靠的长者,就算不是父亲或老师,起码也是个叔叔。
但仅凭叔叔这层关系,他还远远无法触及源稚生心中那些太深太痛的事,只能默默倾听,无法做出回应。
“说起王将,我最近得到了一些可能与其有关的消息。”风魔小太郎将话题拉回了原点。
“是什么!”源稚生的眉目瞬间拧起。
“据风魔家散布在世界范围内的情报网透露,有一支不法混血种组织正在穿过非洲大陆进入欧洲,他们将途径地中海,预计马耳他共和国将成为他们最好的登陆地点。”风魔小太郎说。
“为什么他们要穿过非洲?”
“害怕被秘党监控吧,所以他们必须得走落后地区才行,但很不凑巧,我们安排在非洲的情报员是精锐忍者,无需借助现代工具。”
风魔小太郎继续说:“这支队伍的目标,是要将那种药剂运到欧洲。”
源稚生被唤醒了某些不好的记忆:“那种药剂?莫托洛夫鸡尾酒!”
“没错,王将的杰作之一,莫托洛夫鸡尾酒,又称进化药剂,能让混血种朝着龙的方向进化的东西......不过那终究只是一座海市蜃楼的断桥,所有人都会踩空跌入深渊,永远无法抵达对岸。”
“他想指染欧洲?那里可是秘党的大本营,在那里开战,秘党有能力战胜一切对手。”源稚生说。
“秘党也并非铁板一块,更何况除了秘党,欧洲还有其他混血种家族或组织,搞不好王将已经物色好了合作伙伴。”
风魔小太郎正色看着源稚生:“大家长,这是我们的机会。”
“什么机会?”源稚生问。
“与秘党和谈的机会,目前这个情报只有我们知晓,如果能以此为谈判筹码,或许能让对方做出让步。”
源稚生心动了。
这确实是个绝佳的机会,来纠正这个长达两年的错误。
现在想来,蛇岐八家与秘党的对立是王将一手策划的结果,他煽动了蛇岐八家的战意,将所有人都绑定在了他的战车上。
没有人从这场对立中获益,除了王将和猛鬼众。
可即便他是大家长,也很难终结这个对立局面,家族的仇视情绪已经被煽动了起来,家族越仇视秘党,秘党就越加严厉制裁,反过来家族就更加仇视,像是个不断向下的螺旋,最终的结果也许是不死不休。
源稚生需要一次体面的和谈,而这个情报给了体面的机会。
“至于如何将这个信息半遮半掩的透露给秘党,这件事就由我......”风魔小太郎刚要开口,就被源稚生打断了:
“我已经有对策了。”
源稚生划开了手机,寻找一个基本没通过话的名字。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这个电话能拨出去。
“我在欧洲也不是没有朋友,我可以先打给他试试看。”源稚生说。
......
......
与此同时,同样也是源氏重工,大功率抽风机低低地吼着,像是巨兽打着鼾儿。
上杉家家主,上杉绘梨衣正趴在窗前,通过这个小窗口观察雨夜里的东京,远处的灯光朦胧得像是泡泡。
樱井家主,樱井七海一直端坐在绘梨衣的身后,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正如风魔小太郎承担起了源稚生叔叔一类的角色,樱井七海也在试着承担绘梨衣阿姨一类的角色。
不过很显然,她这个角色的难度比风魔那边高多了,樱井七海唯一能做的就是偶尔抽空来这里一次,坐在绘梨衣的身后,试着与她对话。
远远达不到阿姨那种级别,顶多只是一个有点眼熟的中年女人。
这就是蛇岐八家近两年来的现状,像是衰竭甚至是灭亡的前兆,每个人都怀揣着不安,每个人都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死亡,是什么感觉?】绘梨衣将本子递给了樱井七海。
樱井七海有些意外,这是绘梨衣这几天以来第一次主动问这么深奥复杂的问题,之前她问的问题都是会不会打游戏,懂不懂番剧这种把40岁中年女人逼疯的问题。
樱井七海深深呼吸,庄重回答:“死亡,是件很痛苦的事,像是堕入了永恒的黑暗中。”
委实说,这个回答是被她美化过的。
作为蛇岐八家的家主之一,她见过很多死亡,有普通人的死,有同伴的死,也有鬼的死,它们死的样子非常可怕,死前的样子更加可怕,所谓堕入永恒的黑暗,只是艺术修辞。
【还很冷,很孤独】绘梨衣补充道。
“对,还很冷,很孤独......”樱井七海先是一愣,然后才点头。
绘梨衣继续将头埋在窗前,像是幼鸟通过小树洞观察整片森林。
室内温差很大,窗户上结了一层厚厚的水雾,绘梨衣伸着手指在玻璃上画图,留下鲸鱼游弋般的波痕。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上杉家主记得早点休息。”樱井七海起身告退,现在已经很晚了。
确认樱井七海走远后,绘梨衣便钻到了壁橱,把她的玩具箱搬了出来,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在了榻榻米上,一个挨一个检查。
每天睡觉前,睡醒后,她都会检查一遍所有的玩具。
绘梨衣のUltraman......
绘梨衣のRilakkuma......
绘梨衣のHelloKitty......
清一色的都是这种句式,对所有玩具宣誓主权。
但她总有种奇怪的感觉。
她总觉得......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写在了上面,以and的形式跟在了自己名字的后面。
那个名字......到底是什么呢?
她只记得那是一串罗马音节,对应日语中一个很常见的名字。
在樱井七海看来,绘梨衣刚才在窗户上画来画去,只是在无聊涂鸦,实际上她是在寻找那个名字,试着凭借模糊的印象将它写下来。
但无论怎么寻找,都没有结果,反倒是写出了一大堆动漫作品中的角色名字。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小黄鸭上,到底还写过谁的名字呢?
绘梨衣看着窗外的东京夜雨,持续思考着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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